close

    拿著紅色筆電的女人《第七章》迴轉中的黃金鄉

 

    豐島園的鬼屋有名,曾經多次出現在東京都市傳說裡。

    傳說中,裡面參雜著一個真正的鬼魂。除了觀光客以外,住在中野、練馬一帶的住民,少有人敢挑戰這裡的鬼屋。

    筆電像是不知道那個有名的都會傳說似地進入了鬼屋兩次。

    只有進入鬼屋時,她才會開懷地笑,臉上出現了遊樂園女孩該有的快樂表情。儘管那些活人裝扮的鬼怪努力地突襲過來,她也沒捉住我的手臂,沒發出任何尖叫聲,甚至最後還向扮演鬼怪的工作人員說了聲:「辛苦了,謝謝。」

 

    我們乘了多次刺激的遊具,她臉上滿溢著驚喜,享受著刺激感,就像是她從未拜訪過豐島園一樣。這讓我不禁問:「妳第一次來?」

   「不,我來過好多次了,還有年票......」

  我露出不解的神情,筆電才解釋:「孩子們身高沒到達可搭乘的標準,所以我從沒搭過這些刺激的遊樂設施。」

 

    下午,我們在園內BBQ。

    她大口吃肉,喝著啤酒。

 

    最後,我們去坐了最終場的旋轉木馬,那時已接近傍晚。

    這次的約會,她沒觸碰到我,與我保持著距離。我知道,她為了一個人傷心難過,但那個人不是我。

    是個可以讓她堂堂正正地為他傷心難過的男人,是她法律上的丈夫。

  

   

    *  *   *

 

  這個世界上怎會有如此溫柔的人,他比我的丈夫年輕、臉龐端正好看。我享受著他的溫柔,卻對他沒有任何感覺。

    我只是個著了魔似地愛著平凡、甚至比世俗中的平凡還低俗男人的女人。

 

    幾年前,我與丈夫常在孩子們入睡後一起看著第四台的真實恐怖畫像影集。裡面多次介紹到豐島園的鬼屋,那是東京遊園地裡最出名的鬼屋,聽說會有真的鬼出現。

    我們買了年票,跟孩子們一起來過幾次豐島園。某次,我想進去傳說中的鬼屋玩,丈夫卻嚴肅地制止:「孩子就說不想進鬼屋了,妳要進去就自己進去。」

 

    今天,我跟高大的男人進了鬼屋,卻沒有悸動與害怕。我知道都市傳說是假的,因為我是卡多里的孩子。

 

    卡多里位於台灣中部,是個荒廢許久的遊樂園,距離我家只要開車十分鐘的距離。但20多年前,在我小時候,只要是暑假或新年,就會全家到卡多里報到。

    如今,卡多里被惡作劇的探險家謠傳成是世界有名的鬼城。

    但只有我與極少人知道,它不是鬼城,它才是真正的夢幻王國,是我童年時唯一接觸過的遊樂園。在當時,就算只有一、兩個人搭乘,雲霄飛車還是會被啟動,那是一座溫柔城堡,給過去的偏鄉孩子們帶來許多珍貴回憶。

 

    豐島園的鬼屋連世界級的鬼屋都稱不上,就只是個都會傳說。當初,我並不是為了需要刺激而想進去的,我只是深愛著丈夫,想跟他有多點交集,卻被冷默拒絕。

    而當我第一次真正進去時,身邊的人卻不是丈夫,是個被我傷害過的老朋友。就算某些地方讓我害怕,我也無任何理由緊抱住他的厚實手臂。

 

    也許,這樣的性格是讓我無法被丈夫寵愛的地方。

 

    在孩子很小的時候,丈夫熱情地帶我們到伊豆旅遊,經過一處池塘,裡面有多隻紅色的小魚。丈夫跟我說:「妳快看!」

 

    我不帶驚喜表情回答,「是魚。」

    他有點失望,告訴我,如果是日本的女孩,會很興奮地說:「哇!好多魚呀!好漂亮的地方,謝謝你帶我來這裡玩,好棒,好開心!」

 

    我不知該如何反駁他的抱怨。

    當時,我們的孩子還小,在沒柵欄的池塘邊搖晃走動,我的心思都在他身上了。我只能平淡回答,然後眼睛專注在小小孩身上。為什麼你已為人夫、為人父,卻只想到自己的感受呢?

 

    而當孩子們漸漸長大,我開始放手,需要你的愛時,你卻用為人父的口氣要我別帶孩子進鬼屋。甚至吆喝我別如此不成熟,造成孩子的陰影怎麼辦。

 

    當年的伊豆旅行,孩子才一、兩歲,而我卻還未滿30歲,在別人還在玩樂時,我成了一個戰戰兢兢、害怕孩子受傷的母親。時時刻刻緊盯著自己的孩子。我是一個真正的母親!我用接近尾聲的青春換來孩子們一個健康平安的童年。

 

    我們的價值觀如此不一樣,但這無所謂,談不到分開,只是常常讓我感到不幸福卻無法多跟你說說我心裡的感受,你也沒時間聽那些哭哭啼啼。

   

    昨晚,我卻換來了一個背叛。

    我們如往常一樣,在家庭日裡開車去兜風,晚上要去大商場購物時,坐在後座的我好奇地打開了放菸灰缸的黑色盒子。

    裡面,有好多根沾滿鮮紅色口紅的菸蒂。那一刻,我的心臟懸在遙遠的空中,好像跟我的身體分離了,卻精確地數了紅色煙蒂的數量,26根。

    那是個無法原諒、無法幫你找藉口的數量。

    在怎麼樣的老菸槍,一個晚上都抽不到26根菸。你們在一起多久了?

 

    數字已經出現答案,我沒多問,只是跟你說,「也許,今晚我會結束自己的生命。」

    我第二次離開孩子一晚。第一次,是老二在我肚裡陣痛的那一晚。所以,這算是我第一次帶著逃離的想法,離開了這個虛偽假面的家庭。

    不常打電話給我的你,在昨晚就打了超過26次的電話給我。我只接了一次,「在擔心沒人照顧孩子嗎?請口紅女幫你帶孩子吧。」

 

    晚上,我不知道去哪裡,只好去逛逛營業到晚上十點的大賣場。正值夏天,到處都在賣烤肉架。我買了木炭,還是日本製的木炭,好的木炭可以燃燒久些,不讓我途中被救醒吧。我想悄悄地結束自己的生命,且不給任何人帶來困擾。

  

    其實,我還買了一根鮮紅色的口紅,我想塗上鮮紅色口紅,抽著菸,翹著二郎腿坐在車子的後座抽菸。這麼囂張的口紅顏色,並非曖昧純情,您們交往多久了?

    買完木炭後,我後悔了。我應該到死亡森林裡去自殺,那才是真的不會給任何人帶來困擾。

    但到達山梨的青木之原至少要一天的時間,這代表今晚我無法死去,也沒有地方可去,大賣場關閉了。我遊蕩在新宿街頭,打開了通訊錄,沒有可以講話的對象。除了一個人,就是要潤。

 

    對於我多年前的不告而別,他有點生氣的樣子,說了幾句重話,卻折返回來。並不是帶我回他家,而是載著我回到與你築構的虛偽家庭。

 

   「在怎麼難過也該回到有孩子們等妳的家庭。」

    果然是沒有孩子的人才會說出的天真的話。

 

    但我已經沒有力氣反駁,靜靜地讓他載著我回家。

    不抽菸的我在流落街頭時買了一包菸,我想像著口紅菸蒂女的行為,卻沒有勇氣在要潤的車上抽上那麼一根菸,就算我曾經擁抱過他一次,但還不到那樣的關係。我深愛的丈夫呀,您們,到底是什麼關係?

 

   「把木炭丟掉吧。這年頭烤肉已經不需要木炭,很多地方都會準備。明天我會請假一天,無法讓妳住我的地方,但可以陪妳度過難關。」

 

    要潤察覺到了我手上的木炭。但他卻說著天真的台詞,他不知道自己正準備讓一個失去理智標準的母親回家面對孩子,這只會造成孩子們更多的陰影。

    我享受著他的溫柔卻忍受著他的幼稚無知。

    但我別無選擇,我不知道明天該如何過,只能行屍走肉般地接受。

 

    他溫柔地目送著我打開公寓的門,也許他以為這樣的自己很紳士或是被加了分。但當時的他並不知道,當我打開那扇門後,會有多麼巨大的悲劇等待著我,還有巨大的陰影等待著我的孩子們。

    但對於丈夫,他不會受到任何傷害,因為他早已對我無動於衷。

 

    要潤自以為是的天真理論是可以被原諒的,男人不管有沒有孩子,都是天真的,甚至到無邪,就好像他們自己就如妻子的孩子們一樣......天真。有時孩子們都比這些大男孩們成熟。

    就像那次一樣,他以為擺出了慈父的樣子拒絕跟我進入鬼屋是件很成熟的事情。卻深深地傷害了我,傷害了對孩子付出最多的母親,我的多年辛苦竟換不到一張鬼屋入場卷。

 

    在孩子還沒出世前,我與丈夫從台場的鬼屋逃了出來後,沒有規劃地買了票,坐上了超高摩天輪,他故意大力地搖晃著,嚇壞了有懼高症的我。當年我們都還年輕,沒有孩子,我們笑得很開心,就算我害怕高,也覺得在高處被作弄很幸福。

 

    回到家後,丈夫跟孩子們都還醒著。他們在等我。

    只因我是個擁有好紀錄的媽媽,我從沒拋夫棄子在外露宿過。但此時被當成乖巧溫順的母親或妻子都讓我感到極度厭惡,說是痛恨也不為過。

 

    我看著哭紅眼的孩子們,沒有任何安慰,只是轉向丈夫問了一句:「那女人有孩子嗎?」

 

   「沒有。」

 

    他應該欺騙我的,但他沒有。

    我想起了這幾年來照顧孩子的辛酸往事。在丈夫出差時,某天夜裡,抱著高燒40度的嬰兒到有點遠的夜間醫院掛急診,在醫院驚慌地說著一口亂七八糟的日文,大家猛盯著過度受驚的新手外國人媽媽,而我只在乎孩子的身體。

    身為一個獨立且奮鬥過多年的妻子,卻卑微到連塗上個大口紅、狂妄地在車上抽菸的行為都無法做到。

    前天,我還穿著低調的衣服出席了家長會,說著客氣的日文,臉上擠出微笑持續了好幾個小時。孩子在學校所有的事情都是我一手包辦,他從沒出席過家長會,甚至連孩子的書包都沒幫忙選過。

 

    想起了這幾年的種種辛苦,還有那26根口紅菸蒂,我是真的被魔鬼附身了,才會在孩子面前瘋狂打著高價的日本小學書包,把裡面的文件、作業、跟資料全部撕毀,並對丈夫大吼:「你叫她來弄呀,你把她叫來弄這些煩雜的資料呀,她只會抽菸嗎?她塗著大口紅,她不曾餵過新生兒吃飯,抱過新生兒,所以她塗著那囂張至極的大口紅......」

 

    當我發狂後,已經無法面對自己犧牲了多年的青春所細心呵護過的孩子們了。

 

    要潤把我送回家的行為,徹底地在孩子面前留下永無抹滅的陰影。

    他不該把我送回家的。

   

 

   *   *     *

  

  

 「本日最後一次的迴轉木馬將延長並加快速度!」

  啟動迴轉木馬的員工用高亢的語氣廣播著這段話。

 

  在無止盡的旋轉中,筆電突然問我:「你知道這首音樂嗎?」

 「不知道。但豐島園的迴轉木馬是世界上最古老的,是文化遺產,Carousel El Dorado。」

 

  筆電抬起頭望著我,這仰望人的目光好美,讓我繼續在她面前賣弄著自己的知識。

 

 「El Dorado西班牙語是黃金國度的意思,好幾百年前,印加帝國的大量黃金都被西班牙人給掠奪走了,太陽神殿也遭到摧毀。」

 

 「掠奪?」筆電不思議地望著我,她似乎很在意這句單辭。

 「是的,遭到侵略的黃金國度早已不存在,這是一座旋轉中的黃金鄉。」

 

  迴轉木馬的燈突然亮了起來,呈現出金黃色的光,照亮了筆電的臉,還有她臉上的淚水。

 

  女人以為眼淚早已乾枯,卻因為一句「掠奪」而再次潰堤。這麼優雅的旋律,打造得精緻典雅的旋轉木馬。燈打亮後,就像一座曾經大放異彩的黃金國度正重新運作。

 

 「原來早已不存在......」筆電喃喃自語。

 

 

 (續)

 

    請喜歡的人多多幫我宣傳這個部落格,或是分享。這次書賣得不是很好,贊助商說如果多些回響,

可以盡快幫我出下一本。

    先謝謝大家了。

 

未命名 -33.jpg

 

 

 

   

 

arrow
arrow
    文章標籤
    日本 小說 筆電
    全站熱搜

    紅色筆電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1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