平靜的初秋

 

 

 

從台灣回到日本,已經是九月初了。

七月底,櫻子像逃亡般地飛回了台灣。許久不見的台灣變化太大,她還一度在台北車站裡迷了路。

到底有多少年沒搭捷運了呢?

   在台灣,櫻子沒有娘家,多年來沒跟家人聯絡,櫻子的母親始終無法原諒女兒嫁給一個比自己大上20歲的日本人。

 

為了跟藤原先生約會,期待了好久,做了無數次的夢。

夢裡,自己身穿一件珍珠白的百摺裙連身洋裝。在潔淨的洋裝下,卻藏著一套偷偷買來的黑罩粉蕾絲內衣褲。

在銀座有名的法國餐廳裡,吃著平常人吃不到的料理,也喝了點酒。

   夢裡的自己用流利的日文跟高帥的男人聊天,兩人有說有笑、相談甚歡。

   最後,在回家的路上,傳來了男人的溫柔簡訊:「下次還可以再見面嗎?」。

   這像是在玫瑰花瓣上灑滿金粉的夢。

 

就差那麼一步就可以見面了,卻被爆出曾經在酒店工作過的八卦。

那一刻,櫻子夢醒了。

   依藤原太太的個性,一定會立刻跟先生講的,應該也把整形前的照片拿給他看吧?

   再也無法出現在藤原先生面前了。不會講英文就算了,連貴夫人的身分也是造假的,所有最不想讓別人知道的事情,藤原先生大概都知道了吧。

 

   *  *   *

 

那一晚,櫻子躲在餐廳對面的書城二樓裡偷看著前來赴約的男人。

   高大帥氣的男人拿著一包像是蛋糕店的紙袋,等了約一個小時。

拎著蛋糕紙袋的手肘上掛著深色西裝外套,他身上穿著淡藍色襯衫。在等待的過程中,他有時擦汗,有時看著手錶,兩度進了店裡,大概是在跟餐廳的人道歉同伴還沒有到吧。

 

在那一個小時裡,櫻子是幸福的,竟然有人可以為了自己等了快一個小時。她癡癡地透過櫥窗看著藤原先生挺拔的身影,卑微地享受著這小小的幸福時光。

   不久,站在餐廳前的藤原先生接起了電話,說不到幾句就匆忙地離去了。從書城櫥窗內看到這一幕的櫻子,立刻從二樓飛奔到馬路上。

   就在她慌亂地尋找著藤原先生時,旁邊走過一個穿著米白色洋裝的女人,不算漂亮,但櫻子卻忍不住多看一眼那合身的無袖洋裝。

   女人穿過了馬路,櫻子沒有一起過去,她怕行蹤暴露,不敢太靠近餐廳那一邊,只能繼續環顧四周尋找著藤原先生的蹤影。

   在色彩繽紛的銀座散步天國裡,穿著白色洋裝反而顯眼。不到一分鐘,櫻子又再度看到了剛剛那件合身的米白洋裝。

這回,米白色洋裝的女人旁邊跟著一個男人,男人厚實的手上提著蛋糕店的紙袋。

 

是藤原先生!

   對街的兩人快步前進,不到一分鐘就消失在喧鬧的人海中,留下了看傻眼的櫻子。

 

是上帝為了懲罰自己那有點骯髒的願望,而派了天使來領取走男人嗎?

櫻子白色洋裝下的性感內衣已經濕透,受到刺激的腋下飄出了難聞的味道。但是都無所謂了,因為永遠派不上用場了。

   夢裡穿著珍珠白洋裝、神采飛揚地說著流利日文的自己,只不過是金粉下的虛幻泡泡,一下子就被刺破了。

   在現實生活中,卻被另一個穿著白淨洋裝的樸素黑髮女人取代。

   而自己則是什麼都不能做,連露臉都很困難,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作過多次的美夢泡泡被打落一地。

   

   站在名牌國度的街道上,人潮熙熙攘攘,多數的人像是發出自覺,像是被人注意般地,有時用手撥著頭髮,有時裝作談笑風生。

   在夜燈繽紛的銀座傍晚街頭,櫻子就像是個高跟鞋被卡在排水口的女人般地動彈不得,內心不斷地想著奇怪的事情。

黑髮女人穿著什麼樣的內衣呢?是新款的嗎?透明的?什麼顏色?今晚會在男人面前大放異彩嗎?

在幻想著黑髮女人身穿的內衣的同時,不禁為被自己選中的內衣褲感到可憐,明明是精巧手工縫製出來的輕薄刺繡,卻即將囚禁在不見天日的笨重原木衣櫃裡,不會再有被欣賞到的機會了。

   她不知該做什麼,腳步再次慢慢地前進,打開手機後,發現匿名部落格又追加了更不堪的文章,全是毫無根據的謊言,連「賣淫」的字眼都出現了。

   看著子虛烏有的文章,櫻子停住沉重的腳步,獨自佇立在人來人往的散步天國。

   仲夏傍晚七點,天色已稍微變暗了些,熱風卻還沒有消退,臉上的毛細孔被熱空氣覆蓋。櫻子決定回台灣一趟,該跟aiko講清楚了。

   如果aiko不刪掉那些文章,也許可以跟中村老師商量。

 

    一想到中村老師,櫻子突然中裡大笑了起來。

    全部的人都有好歸宿,那麼地幸福,大家每天都可以跟年輕又體貼的男人睡在一起,藤原太太也是、aiko也是!但為什麼她們那麼地不滿足,非得要三番兩次整我!

    難道是過得太幸福了,所以想找點生活中的樂趣?

    在坐計程車回家的途中,櫻子終於開始出現了正常的情緒反應,是憤怒。她無法理解那些女人的作為。

 

    那晚,悟看到搭計程車回來的櫻子,皺起了眉頭,忍不住唸了幾句。

   「從銀座坐電車不是可以直達我們家嗎?妳這樣就坐計程車?花了快一萬了吧!」

 

    櫻子大概也知道自己最近奢侈過頭,光是這個月就上了三次美容院。

    她只是站在寬敞的玄關,呆看著肚子瘦了點的丈夫,卻無法為自己辯解。

    怎樣都無法說出是因為看到夢想中的男人跟別的女人走在一起,心裡太過刺激,才會失了魂,變成現在這樣茫茫然的狀態,所以才無法搭上擁擠的電車。

 

   「對不起, 今天身體有點不舒服。」櫻子低聲道歉。

   「妳還好吧?我去倒水給妳喝。」雖然剛剛還在不開心妻子搭計程車回家一事,但悟還是說出了關心的話。

    櫻子抬起了頭,看著正在幫自己倒水的悟,他已經有些白髮,臉部鬆弛下垂,肚子堆積著脂肪。丈夫跟剛剛出現在銀座的男人差好多!但也只有這個已經半百的男人,會從廚房拿杯水,遞給內心已傷痕累累的自己。

 

   「妳先休息一下吧。」

   櫻子接過了倒了八分滿水的透明杯子,連喝都還沒喝,就忍不住開口了:「我想回台灣!」

   「何時?怎麼那麼突然?為什麼?」

   「下個禮拜就回去,想回去一個月。」

   「住朋友家嗎?」

   「不,我想住旅館……」

   「那不是會花很多錢嗎?」

   「拜託你了,我這幾年都沒回台灣,就當做最後一次回去,拜託!」

    櫻子說著說著,最後趴在柔軟的沙發上大哭了起來。

 

    這幾天,櫻子常常哭泣,到底發生什麼事了,悟完全在狀況外。

   「是可以讓妳回台灣一陣子,但是,妳怎麼了?」

   「拜託,拜託,不要問!」妻子摀住臉邊哭邊歇斯底里地大喊著不標準的日文。

 

   *  *   *

 

 一個禮拜過去,機位劃好,在台北滯留的飯店也搞定了。

    在成田國際機場,悟目送著櫻子離開。

  

    離開前,悟突然說了一句從沒對櫻子要求過的話。

   「我們可以擁抱一下嗎?」

    這對夫妻已經半年以上都沒有親密行為,此時先生卑微地問著太太。

    櫻子點點頭,走了過去,跟悟擁抱著,但是沒有接吻。

    這個異國新娘只在乎皮包裡塞滿了從丈夫那裡拿到的100萬日幣旅費,沒有注意到他臉上早已濕潤的雙眼。

    那一天起,櫻子展開了在台灣一個月的偵探行動。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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