紅色筆電

拿著紅色筆電的女人《第八章》另一個人妻

    都過了24個小時了，還沒收到丈夫的回信。

    他已經好久一段時間都無視於我發出的訊息，無論是之前挽留他的可憐文字、或是前晚用來威脅他的照片。

    他的手機該不會是壞了吧?還是沒有開機?還是，我對他來說是如此的渺小與不重要。

    第一次見到他時，就決定這輩子非他不嫁，我對他一見鍾情。「非他不嫁」這念頭並不是狂語，好歹我也是從懂事時就過著被許多人追求的人生到現在的女人。

    三年前，出現了一個讓丈夫魂牽夢縈的人，光只是看著他上班時焦躁不安的神情，我一下子就察覺到了。

    那一陣子，他有時黯淡無光、有時精神抖擻。

    那年的黃金週前，他開心地跟大家討論著箱根旅遊的事情。那幾天，他開朗的笑臉讓我吃不下中午的便當。

    到底是哪個幸運的女人會陪他度過黃金週呢?

    我一直望著幾公尺的他。在他收完某個包裹後，像是變個人似地，由彩色轉為一個灰色人間。

    就算是其他人，也感受到他內心似乎受到極大的衝擊，此後成了個活死人。那一陣子辦公室流傳著他失戀的八卦。

    對，他失戀了，還是被無情地糟蹋玩弄。

    就算他有這樣慘痛的經驗，如今的他，卻沒有同理心地，像她對他般地對我。

    兩年多前，在他失去了自我後，我才有趁虛而入的空間。打鐵趁熱地加深我跟他之間的關係，雖然都是我一頭熱，並由我主導，他還是願意跟我結婚。

    我成了最讓人羨慕的女人，在三十歲前跟自己最愛的人結婚，蜜月旅行的地方在夏威夷。

    婚後辭掉工作，一大早起床為他做便當，晚上為他燙襯衫。

    但只有我知道，這一切都是自己追求來的。這段婚姻，他除了出錢與抽出時間，沒有做過其他的努力。

    其實，我們的關係從沒被加深過。收到包裹的那天起，失去了某個女人的他，像個人偶般地在適切的時機點被我積極地操弄著。

    我們過著令人羨慕的日子，但只有我知道，那絕對不是因為互相深愛著對方，而是我與他的外表。

    比普通人好看些的男女結合在一起，且在雙方都閃耀的年紀，我還年輕，他也剛昇上課長。

    我們每週出遊，拍了許多照片，我放在Instagram上供人欣賞。許多人羨慕的留言是我婚後最大的動力，因為我不曾感受到他對我的愛是深厚的。

    放照片在網路上，然後被人稱讚幸福，儘管我感到自豪，心中卻有一顆空虛無底黑洞沒被處理好。

    每週日看著他開車的側臉，是我最幸福的時刻，但一切都好不真實，好像隨時會失去坐在副駕駛座的機會。

    對於家庭日，工作繁忙的他從不拒絕我提出的任何旅遊景點。

    除了箱根。

   「為什麼我們不能去箱根?」

   「箱根的觀光客太多了，我不喜歡擁擠的地方。」

   「輕井澤都去過了、夏威夷也去過了、京都滿山滿谷的觀光客我們都去擠過了，箱根還好吧?還是，你有什麼不能去箱根的理由?」

   「每個禮拜都陪妳出去玩，照片拍夠了吧，可不可以讓我安靜一下!」

    總是溫馴的我，只是問了箱根的事，就被他用有點大聲的音量對待。

    他很少對我大聲說話的，但那並非他的溫柔，而是他不夠重視我說出的每一句話。

    對，就是除了箱根。

    原來，就算當了他的妻子，在他心裡，我是一個外人，比他心碎的回憶還不重要。

    我無法對他生氣，因為我害怕再激怒他下去會失去他。婚後兩年，他也沒令我特別失望過，因為他從沒讓我有過希望。

    聽到我是很難受孕的體質時，他有點失落。不正常的經期，我早已知道自己難以受孕，但自己也做了許多努力。只是我不明白，為何他在三年前突然地失了魂，接著跟我交往、結婚。婚後，我感受不太到他濃烈的愛意，卻能感覺他想要個孩子。

    也許我早已經明白，只是我無法面對殘酷的現實。最要人命的真相，也許是因為那個讓他失魂落魄的女人突然地離開，於是他隨意結了婚，然後想要個孩子。

    這些我都逐漸地知道。

    婚後不久，在他的舊公事包裡，我發現了一張問卷。

    對街頭市場調查的人來說，一份成功的問卷是多麼得來不易，有時在外奔波一天，才成功拿到三件而已。而他卻把難以到手的問卷好好地保存在那個有點舊的公事包裡，上面還註明寫著：「有趣的女生!」這句話，並在旁邊畫了個生氣中的圓臉可愛插畫。

    我的努力、對他的付出，比不上一個有趣的女人。難道，我不有趣嗎?

    我維持著偏瘦的體態，在每個場合穿上恰當的服裝，努力地經營著自己......這些，這些，都比不上一個「有趣」?

    而那個女人，微胖的身材、穿著不合時宜的衣服、化著粗糙的妝，在我初次看到她時，也覺得這打扮的發想很有趣。但就算她是個有趣的人，也該只停留在朋友的階段，不該與健一陷入熱戀。

    別說戀愛了，也許是健一對她的單戀。

    在健一的母親自殺死去，中風的父親失去依靠時，為了申請看護，我短暫地照顧了與我沒有血緣關係的公公，這一切，都是來自對丈夫的愛。

    在等待申請看護的那半年來，我帶著他年邁的父親往返醫院多次。那半年內，荒廢了不孕症的治療。我就要邁入三十歲了，卻看護著不熟悉的老人，無法做自己的事情。

    但只要身為這麼優秀的男人的妻子，還有每個週末的出遊，多少可以讓我心理平衡些。

    某次，公公陷入了嚴重便秘，醫生開了藥，也告訴我，如果無法改善，也許會有生命危險。公公吐了好多次，我不停地處理著地上的穢物。甚至買了老人專用的加長型通便浣腸都沒用。

    在健一上班時，被父母捧在掌心疼愛長大的我，竟買了一根長型鐵湯匙，挖著公公的肛門前那顆被堵住的像石頭一樣堅硬的糞便，頑固的石頭糞便彈出來後，隨之而來的排泄就輕鬆多了。就算大到整個廁所都是汙穢物，我也做好了臨時看護的工作。

    只要再幾個月，就可以脫離這樣的生活了。

    比想像中的快，那之後，不到一個禮拜，終於申請到看護了。

    健一跪坐在我面前鞠躬，感謝我這段時間的付出。

   「那我們這個週末可以去箱根玩了嗎?」

    我太累了，無意識地說出了這句話，但也許不是無意識，而是身為一個人妻的正常反應。

    就好像經歷過長跑的選手到達終點，說了一句，「可以給我氧氣罩嗎?」一樣地無意識。

    健一前一分鐘還跪坐在我面前鞠躬感謝，聽到箱根這句話後，卻突然變了張臉，「妳是故意的嗎?」

   「我不是故意，我就是想去箱根。」

   「我每天加班，一個禮拜上五天班，甚至六天班......我還得在僅有的休假日去箱根嗎?」

   「以前，僅有的休假日都可以去日光、去輕井澤了，為什麼就是無法去比較近的箱根?」

   「我好累，我不想回答。」

    你累，我也累了。你是過去的包袱，精神上的累。我前一陣子還用湯匙挖著您父親的肛門，我的累就不是累。也許吧，也許沒有過去包袱的人在怎麽付出都只是肉體上的累，精神上的累才可被認定為真正的累。任何事情都比不上那個有趣的女人。

    兩個禮拜前的週六，我用輪椅推著公公到光之丘公園。我是故意接近她的，她們總是全家人在那個小山上玩耍。

    有趣的女人臭著一張臉唸了跌倒的女兒，他的丈夫跟兒子玩著滑草板。他們就算不是很開心的臉，也總算是一個完整的家庭。

    期間，她的孩子把球踢到了公公輪椅附近，筆電抓著兒子慌張地跑來道歉。

    到底，這樣有禮的人哪裡有趣?

    就算有趣好了，也因為她，我這輩子都無法跟健一去箱根了。

    當我在照顧丈夫的家人時，筆電享受著忙碌且充實的育兒生活。

        而看護公公的這件事，我沒跟任何人提過，甚至是自己的娘家。就算育兒的生活在怎麼苦，有孩子的媽媽們也可以大方地在網路上聊著甘苦談。而我這段時間的看護生活，並非人生中所預期的，實在是無法說出來，我不想讓別人用驚訝的語氣來同情我。

   「不好意思，我就是要去箱根。而且是在這週末。」

    健一沒有遲疑，他回我，「沒辦法。」

   「如果妳真的非得去箱根，那妳可以找朋友一起去。」

   「找男性朋友也可以嗎?」

   「可以。」

    這一刻，我才醒了，我嫁給了一個冷漠的男人。不，他不冷漠，只是他在我面前是冷漠的。

   「跟男性朋友遊玩箱根後可以跟他過夜嗎?」

   「隨妳吧。」

    有趣的女人被健一深藏在內心最深處的精巧寶盒裡，就連枕邊人也不能無禮接近，她到現在都還被健一小心翼翼地保護著。

   「好，那我這週末就跟男性友人去箱根過夜。」我意氣地說了這句話，但我早已因為不孕治療身體變得腫脹，沒了一、兩年前那樣的外在優勢。哪來的男性友人?

    那次週末，騙了健一自己跟男性友人去了箱根，但其實我哪個旅遊景點都沒去，就只是在有溫泉設施的女性水療館單獨地度過兩夜。

    而當我再次回到家時，公公已被送到療養院。健一也不在了，他的一切都不在了。

    這算是分居了吧。而且，連一通電話也沒有。

    但這還算好的，至少他沒在桌上留下已簽字的離婚協議書。

    他的無情是遺傳到誰，是他的母親，還是父親?

    還是我是個不夠有趣的女人，所以讓人生厭。

    這半年來的看護到底算什麼，一句箱根的禁句就讓我的婚姻被判了死刑。

    我決定報復，規劃了幾個月，才終於拍到了有趣女人老公的照片。

他抱著我拍了好幾張照。

   「這女人這輩子無法有趣了，接下來等著她的是地獄。」

    前晚把照片寄給了健一後，到現在都還沒有任何消息。

    還是這正是他想要的，只要那女人家庭破裂，他就可以趁虛而入了。

    但我知道，他絕對不是那樣的男人，那是他深藏在心中的小公主，不許讓人干擾的女神。

   (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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