失控的洗碗工
下午兩點五十五分,晚班的歐巴桑走出貨用小電梯後,快步奔向更衣室換上圍裙。因為過程太過倉促,並沒有停下一秒鐘跟小薰打招呼。
低頭洗碗的小薰也聽到慌亂的腳步聲了,腳的主人並沒有開口跟自己說話,只是不停地移動著腳步,廉價高跟鞋的鞋跟發出鏽鐵與地板接合的聲音。
歐巴桑快速地換上圍裙跟帽子,好讓自己變成一個洗碗機器人。
這身標準制服讓小薰感到一陣哀涼。
好難看的顏色,為何當初設計時沒人阻止?
但話說,到底有多久沒有開口跟人說話了?
像是幾個月,又像是一年。
以前moemi總是在下午兩點就來陪自己聊天,當時還有藤原太太會在三點半時到佈滿菸味的咖啡店等自己。
自從箱根旅行回來後,就沒有跟任何人有交集了。
話說,副店長知道兩個禮拜前日文檢定考的事情嗎?
如果我過了二級就能當上正式員工,她還記得這件事情嗎?
可是這幾個月完全沒跟副店長有交集,甚至沒碰到面。
該不會,所有人都忘記我的存在了吧?
自己的人生裡,最讓人印象深刻的,大概只有洗碗工跟裸照這兩件事了吧。那兩個女人會接近自己,也只是把我當成一顆不重要的棋子,等到必要時再拿出來利用。
moemi到底是如何認識藤原太太的?她還在日本嗎?
小薰想著悲觀的事,走進了洗碗工專用的電梯,她將要離開充滿水蒸氣的地下室,通往冬天陽光的新宿地表層。
明明第一次來地下室時覺得這些味道難聞極了。現在,卻對地下室依依不捨。
像我這樣的女人,有資格走在城市裡的漂亮街道上嗎?冬天的陽光比想像中的還要刺眼。
小薰難得地走到可以看到餐廳內部的正門口,她想看看副店長的身影,她害怕這個唯一發自內心對自己好的人已經不在店裡工作了。
但是,接下來她看到的,卻太過讓人驚嚇,驚嚇到就要停止呼吸了。
有別於紅色旗袍的女服務生,一個穿著跟副店長一樣黑色套裝的女人出現在櫃台,她正在幫客人結帳。
是moemi!
她怎麼會在餐廳裡?她不是離開日本了嗎?這身正式員工的打扮是?她不是只有打工簽證嗎?怎麽可以當上正式員工?難道是餐廳幫她辦了工作簽證?
儘管小薰總是對地表一樓華麗的名店餐廳充滿自卑與敬畏感。但此時,她的身體卻瘋狂地前進。
自動門無法辨識客人的身分,大方地為洗碗工開啟了。
都還沒走到moemi面前,副店長就走了過來,小聲地說:「員工不能從正門進來!」
小薰推開了副店長,步伐持續前進。
這樣的舉動會讓卑微的她失去飯碗,但小薰已經無法管這麼多了。
「為什麼要拍下那些照片?為什麼要寄給藤原?」
小薰失去理智地用中文大聲咆嘯,旁邊的日本客人吃驚地看著她。
她直搗收銀台,想捉住這個散撥裸照的兇手,卻被其他服務生制止了。
身形嬌小的moemi一臉慌恐,像是受驚嚇的兔子一樣,等著旁邊的人來解救她。
「再鬧下去,我們會報警,妳希望我這樣做嗎?」副店長表情凝重地說了。
因為這句話,瘋狂咆嘯的女人突然停下一切動作。幾秒鐘後,她安靜地退場了。
小薰知道自己再也無法踏進這間有名的中華餐廳了。
從箱根回到東京後,隔了將近快一個月,終於從喉嚨發出聲音了,終於跟人說話了,卻是在高級中華料理店的櫃台咆嘯著中文。
還有比自己更像小丑的人嗎?
沒有了,至少藤原太太還有人願意為她跟所有人下跪道歉。
現在,這世界上最慘的就是自己。
「那就請妳們報警來抓散撥裸照的人!」
剛剛本想大聲地講出這句話的,卻跟著口水吞進肚子裡沒有說出來。
等等副店長會打來告訴我明天不用來了吧?
終於,終於,整個東京已經沒有我的容身之處了。
就連骯髒的地下室都要捨棄我了,明天起就再也看不到那個大型的烘碗機了吧?
最讓小薰捨不得的,竟然是發出噪音與難聞蒸氣味的烘碗機。
接下來該怎麼辦?怎麽賺錢?
現在,該聯絡誰呢?
真冬的新宿街頭依然人潮擁擠,只有在這裡不會感覺太過寒冷。小薰跟其他穿著大衣的年輕人們一樣,忍受不了走路時的空虛寂寞,從包包裡拿起手機想找「朋友」。
就在無助的外國新娘迷失在新宿街頭時,正巧「朋友」來信了。
『最近在忙些什麼?要不要找時間出來聚聚?』
是櫻子。
是那個半年前自己瘋狂攻擊的櫻子。她現在過得很好,甚至有多餘的心思關心一無所有的自己。
『好呀!我時間上都OK。』小薰不顧後面湧來的人群,腳步突然放慢,用手指快速地回覆了櫻子的簡訊。
『禮拜五傍晚六點,在澀谷八公前,徐城也會去,可以嗎?』
『嗯。可以。』
再過兩天,就可以擺脫這一個月以來的寂寞,開口跟人說話了。
徐城也好,甚至是藤原太太也好,是誰都無所謂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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